强调理性、贬低感觉，这是大多数希腊哲学家所共有的特征。
传说中，为了使自己免受感觉愚弄，德谟克利特在晚年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如今亲眼见到德谟克利特，明白传说虽假，但这位老人晚年的确缺失了视力，失去了人赖以生存的最重要感觉器官。
喉咙略感干涩，老人想要开口呼唤仆人，却感觉到一只装满了水的杯子被递了过来。
“你好，德谟克利特，很高兴见到你。”
躺在床上的老人下意识地惊愕抬头，早已无法视物的双眼却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人形光芒。
一重重色彩在他浑浊的眼中亮起，那种色彩超越了他记忆中的颜色。
不仅有着房间中的人与物，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难以用过往掌握的语言色彩去形容的背景颜色弥漫在天地之间。
李恒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就像是来探望养老院老爷爷的公益志愿者一样解释道：
“这是光。”
“你以前所能看到的世界只是全部的光芒中很少的一部分，如今你能看到所有的光，所以世界在你眼中多出来了无数种新的颜色。”
疑惑与不解都被抛到脑后，体验到这种超越人类感官的感性世界，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与充实感从他的心底诞生。
德谟克利特有些兴奋地伸手触摸着这漫天的色彩，那种弥漫在整个房间中、整个天地间的暗淡混沌颜色。
“这就是虚空吗？！”
“果然，虚空不是非存在，虚空同样是一种实在之物，它为原子提供了运动的舞台背景。”
出乎德谟克利特预料的是，一些更复杂的色彩在下一瞬再次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个闪烁不定的光点，真空中不断生灭的虚粒子对、微观虫洞以及时空荡漾的涟漪，一个更复杂的世界出现在了德谟克利特的眼前。
这些更复杂的光芒让老人感到了些许疑惑。
不需要语言回答，他眼中看到的这个超越人类感官的复杂世界已经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后来出现的这些东西与之前出现的那些东西不是同一种事物，它们没有同样的基本组成部分。
无论是光还是后续出现的那些东西，既不是原子，也不是虚空，它们都只是一种更基本元素的衍生物。
“嗯，这就是我现在暂时能抵达的极限了。”
在德谟克利特眼中，那道白色的人形光芒摊了摊手道。
最初的“原子论”与后世的原子描述的不是同一种事物，而是一种纯粹的哲学概念。
德谟克利特理论中的“原子”象征着一种不可分割的、世界最基本的组成部分，复杂的万事万物都由这种最简单的基本部分经过排列组合而形成。
后世的原子显然与这一哲学概念上的原子完全不同。
“连你这般人物都无法见识到真正的原子与虚空吗？”
德谟克利特不可抑制地有些失望。
他都没有余地去思考些别的事情，只觉得有种真理遥不可及的感觉。
能让失明之人重见光明，甚至还能远远超越人类的感官。
眼前这团白色的人形光芒掌握的知识肯定远远超过了他，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希腊。
但这样的人都无法看到真正的原子。
“嗯，但我距离那个最基本的原子或许并不遥远。”
“那个基本元素被称为普朗克长度，我们所知的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物理现象，都停留在这一尺度之上。”
“你所见到的这些事物，光、粒子，甚至是虚空，都有可能在那个最基本的尺度上得到统一。”
“不过……”
说到此处，李恒再次摊了摊手，状似无奈地道：
“但也只是可能。”
“谁也无法确定，在这个万事万物都得以统一的尺度以下，还会不会有更小的基本组分。”
他的存在就是明证。
理论物理有可能找到德谟克利特追求的“原子与虚空”，寻找到存在的本质。
基本粒子以及容纳其运动的时空背景，这两个概念也许都可以在最基本的普朗克尺度上得到统一。
但他的存在却是一个意外。
可他既然出现在了这个宇宙中，那他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理现象，暗示着在普朗克尺度以下可能还有某些新的东西存在。
“真理难寻啊。”
德谟克利特感叹一句，直到此时他才有些闲情询问其他事宜。
“不知可否告知你的身份？”
李恒欣然点头道：
“当然可以。”
“有关于这个问题，还要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说起……”
他开始吧啦吧啦地跟德谟克利特解释着自己的身份和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为什么两人之间“历史人物”与“未来人物”的身份关系可以正反颠倒。
这些东西也不难理解，只需要用一个“不停下蛋的母鸡”来比喻永恒暴胀与第一类宇宙大爆炸，即使是没有任何数学基础的人也能轻易明白其中的逻辑。
游水月隐于一旁默默地当个漂亮花瓶，她发现李恒对待德谟克利特的态度明显比其他人好上太多了。
无论是荆轲、高渐离、嬴政、诸葛亮、刘秀等等东方历史人物。
还是屋大维、耶稣、亚历山大大帝、柏拉图等等西方历史人物，他都没有表现出现在这样的良好态度。
“因为我很喜欢德谟克利特的观点。”
“他认为灵魂也是由一种更稀薄的原子构成的，物质与精神之间具有同一性，而非二元对立。”
“即使是经历过科学革命洗礼的现代人，大多数也将人类这种智慧生物视作万物灵长，认为有某种特别的东西区别了人与世间万物。”
“但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同样的、唯一的基本元素经过不同的排列组合而形成的。”
“这种万物统一的思想我很喜欢。”
“它说明世间没有什么是特别的、崇高的、不可替代的，无论是什么神仙、帝王、还是人类文明，都是与草履虫一样，由同样的基本元素构成。”
“崇高的、伟大的事物，只不过是与低贱的、卑劣的事物有着不同的排列组合方式。”
倚靠在一旁的游水月听着心中响起的声音，略有惊讶地看了看像是公益志愿者一样坐在床前给老人讲故事的李恒。
难得地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看来德谟克利特的许多思想的确很合他的意。
“万物统一，没有什么是特殊的吗？”
游水月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在他们两人出发寻找火劫宇宙之时，那个经营着主角乐园的王子运曾问过一个问题：
“你的确有着不同于我们这些普通生灵的特别本质，但或许你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我们这些人在指数塔级的广阔时空中存在着许多一模一样难以区分的副本，你能保证你的存在就是唯一的、特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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