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时间的变化越来越不敏感，百年眨眼间并非是句空话。
江越停下了拍打自己胸腔骨骼的手指，她的确很乐意一直跟着李恒，见证这个最真实的生命体在世间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不过她还是有一些小小的不解。
“为何不带着阿基里斯去呢，你在太阳系里基本都是带着他一起的。”
“如果说是不感兴趣、喜新厌旧的话，那你应该像是对待伊三九一样把他放走，而非像现在这样把他保护在太阳的核心之中。”
李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推了推自己脸上的黑框眼镜。
“我的记忆不会受到外界任何的影响，无论是超新星爆发的伽马射线暴，还是在真空中不断生灭的虚粒子对，都无法让我的记忆出现差错。”
“除了我自己想要忘记的东西，除了我自己想要泯灭的信息，我可以记住自己经历的一切。”
“我是永恒之物，但阿基里斯却不是。”
“他想要以普通生命体的躯体和大脑，永远地和我这样永恒的生命体在一起。”
“但他却无可抑制地受制于自己的身体，在时间流逝之下与最初的自己渐行渐远。”
人类的记忆一点都不靠谱，许多人常常会在再次见到记忆里熟悉的人时，发出物是人非的感叹。
其中自然有对方发生变化的原因，但更有人类自身记忆的因素。
每一次回忆都是对大脑中储存信息的一次读取，而人类的大脑活动又依赖于量子水平上的粒子运动。
每一次读取都是一次信息交换，这意味着每一次回忆同时也是对记忆的一次再加工。
回忆的次数越多，就越是会让自身的记忆偏离最初感知到的人与物，无论这种偏移是向好还是向坏。
即使现在用DNA作为存储记忆的介质也是同样的，被多次读取、复制的基因突变概率会比其他更高。
江越听了李恒的话后明白了缘由。
难怪阿基里斯这么多年似乎都没有多少成长与变化，难怪他与外界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少。
“以区区血肉之躯就妄图追逐永恒，该说他是自不量力呢，还是说他傻的可爱呢。”
李恒微微摇头道：
“若是十年、百年，当然是自不量力。”
“若是千年、万年，那便是傻的可爱。”
“但若是千百万年，那或许算是触及到永恒了。”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画面一变，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普通房屋大小的透明水晶鱼缸，其中摆放着一些常见的家具。
水晶鱼缸的外面是释放着庞大光与热的太阳核心，大量的伽马射线在水晶鱼缸的过滤下变得平稳柔和。
一头白发的阿基里斯正侧躺在床上，抱着一块与李恒手里相似的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
“太阳核心的时间流逝比平直时空要缓慢大约十万分之一，身在其中每年会比外面的人少经历5分钟。”
“这并非是我要求的，而是阿基里斯在即将沉睡的时候主动向我请求的。”
江越注视着画面中的那个白毛小孩。
“比起回到过去，去到未来要简单得多。”
“他是想要以这种方式直接去到千百万年之后吗？”
江越追求的是真实，却并不是永恒。
认知更多事物，获得更多信息，她当然会在时间流逝之下变得与过去不同。
普通的血肉生命，即使进入了生命3.0阶段获得了理论上的永生，也不可能是永恒不变之物。
相反，因为能向大脑直接输入数据，在短时间内接收大量信息、体验大量不同的生活，人格变化速度比起过去还要快得多。
普通的人类公民从脱离学园进入社会开始算起，平均30年后记忆变动率就会超过100%。
“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人格正在逐渐偏移，但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只是对此产生了一些念头与想法。”
“不过他现在已经开始减少用分身接触外界，也不再主动跟着我一起出现，避免接收到过多的杂乱信息。”
“再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他大概就会斩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抛下这个熟悉的世界，进入驶向未来的旅程。”
“我会让他和我的部分肢体一起前往本星系群的第三大星系M33，距离太阳系二百八十万光年的三角座星系。”
在他力量的持续加速下，李恒会让阿基里斯的时间流逝减缓到太阳系的千万分之一。
太阳系过了二百八十万年后，他却只会经历几个月的时间。
天上一天，地上万年。
千万倍的时间流速差距，这趟高速旅程上的乘客几乎没能力与外界交流，只能通过李恒被动地观察这个世界的飞速变迁。
“当然，还是可以和我聊聊天的，毕竟我不会受到这种时空变化的影响。”
他身体的移动速度不是近光速，而是真正的光速。
李恒的思考速度只与他自身的记忆量有关，与他所处的时空无关，仿佛他本身是独立于这个四维时空存在的。
江越乌黑的双眼流露出一丝丝炽热的情绪，她出声问道：
“所以我算是他暂时的替代品，陪伴你走过这二百八十万年的时间空缺？”
李恒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没错，我需要一个有意思的交流对象来同我交谈，维持我作为人的基本社会属性。”
伊三九不过是从一百三十九个复制体里诞生的一个特殊个体，江越却是他从数百亿个不同泡影世界里挑选制作出来的。
单从时间和能量成本来说，江越的价值就远高于伊三九，在他记忆里占据的位置也要多得多。
这样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特殊个体，有足够大的可能作为他未来几百万年的交谈对象。
江越点点头，双眼中的热烈感情收敛无踪，平静地回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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