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底如何？”完颜雍失神般重复了一遍。
耶律元宜见他一直盯着岁绵路上的白衣男子，便拉了一下他的缁色广袖，“大司马？到底如何啊？”
完颜雍回了回神，“辛赞南归之事就当你没有告诉我，我也不必告知陛下。”
“这可怎么行？”耶律元宜一脸不敢相信，“大司马不要忘了，还有范邦彦呢，他此时音信全无，十有八九是已经过去了，此罪怎么算，迪古尔也说了，范邦彦和褚琰可都是受了辛赞指使啊。”
此时跪完一步站起的辛弃疾脚下不稳晃了下身子，完颜雍心上一紧，大声喝道，“我都说了迪古尔之话不可信！”
耶律元宜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岁绵路上的男子，又看向完颜雍，“听说大司马曾与辛赞孙子辛弃疾交好啊。”
完颜雍才完全回了神，“抱歉，耶律大人，我的意思是就算这三个人有南归之意，南归之事也不能在此时公告于人，利害关系前面我也已经说了。至于该怎么做，首先，要将辛赞好生安葬，大局为重嘛。至于我跟辛弃疾，淡水之交，难道我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维护辛赞那个死人？”
耶律元宜半信半疑，不再说话。
辛弃疾跪至七里处，身后已经留下了两道颜色渐渐加深的血迹，此时岁绵一旁的人群中，挤进来一老一小。
“幼......，我的孩子，不要再跪啦，起来，快起来啊。”是婆婆，她还未靠近，就被侍卫拦住了。
“哥哥，哥哥，呜呜呜......不要跪啦，再跪下去腿就要没啦。”少年边哭边喊，同样被侍卫一把拦住，丢到婆婆身旁，一起看管。
辛弃疾没有回头，只是在听到他们的声音后，他眼神有了些许光彩，身体仿佛被唤醒一般开始有了痛感，膝盖处，背上，痛得他呼吸困难。
再次跪下，血色瞬间覆住了膝下鹅卵石的白，背部紧接着一鞭子，灼心的痛感瞬间让他全身一颤，后背的衣服已被抽打成碎布，一道道或浅或深的鞭痕一边渗血一边黏住飞落的衣屑，白色岁绵上，这满布血痕的后背，格外鲜红刺眼。
耳边有婆婆的哭声，少年的喊声，辛弃疾感觉自己的腿愈来愈软，意识也有一点模糊，他好想偎在婆婆的怀里睡一觉啊，可是不能，祖父还在等着他，他要带祖父回家......
辛弃疾深深蓄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下正前方，快了，已经清晰地看到司马府的西侧门了，感受到疼痛是好事，自祖父去世，他就像个行尸走肉般了，这痛感挺好，让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完颜雍看着岁绵上那两道血色跪痕，握紧了拳头，极力保持着面部的平静，“耶律大人，放辛赞回府安葬，一是安抚立谏辛赞无罪的一众朝中同僚，二是让百姓安心，出战之际最忌内部有乱，现在辛府四周处处都是源源不断的百姓烧纸祭奠，留守官兵去阻止被百余人打破了脸，辛赞得民心你是知道的，将他安葬，全了百姓之念，也是定了京中局势啊。”
耶律元宜仍旧不语。
还有最后一里，这最后几百步显得格外漫长，每一跪由膝盖处传向小腿大腿的疼痛都如刀剜，仿佛膝盖处生了两把利刃，刀头在跪下那一刻狠狠刺向两边，辛弃疾额头青筋暴起，眼色变红，他紧紧咬住牙关，疼痛已经形容不了那一刻的感觉，还夹杂着灼热，提着神经揪着心，紧随而来的还有背部，鞭子落下，血水溅开，辛弃疾痛苦地锁紧眉头，紧闭双唇，极力控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疼痛呻吟。
在鞭子抽完扬起那一刻，鲜红的血在空中抽离，落在路边的青草上，也会溅到人群中，不时引起一阵低声的骚动。
那些人已经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紧张又到此时的悲伤，很多人眼里含泪，他们不知道这位公子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看着这活生生的皮开肉绽血染岁绵之惨象，心中悲怆之感油然而生，有些心软的妇人则在人群中开始低声缀泣。
“我的孩子啊......”婆婆哭脱了身子，只能一边哭一边在侍卫的阻拦外向前爬，少年跪在她身边一面扶她，一面泪眼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辛弃疾。
离目标越近，前行的每一步却更为艰难，辛弃疾的嘴角开始不停的流血。
天气突然暗了下来，起了风，有风滑过背上的伤口，凉凉的，像祖父小时候给他吹划破的手指一样，痛感再次慢慢消失了，眼睛也越来越沉，脸色已成一张白纸，他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朝着前方，跪下，起身，一步，再跪下，再起身，再一步。
“大司马，他应该跪不到司马府了，别小看这最后几步，你看他那样子，活不成了。”耶律元宜鄙夷地说。
完颜雍整个人都处于紧绷状态，绷得太紧，腰部渐渐酸了，他向前一顷，扶在了栏杆上，“他的死活不重要，只是辛赞一事，耶律大人可想好了？还是等真得乱起来，再等皇上亲自处置啊？”
耶律元宜听到皇上就怕了，完颜亮越老越凶残，杀人跟玩一样，他可不想撞枪口，“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迪古尔毕竟是他的亲弟弟，处死是没可能了，若等仗打完了，皇上再想起来亲审他们，会不会反咬我一口啊？”
完颜雍冷笑一声，“那还不简单，每天例行问讯，吊着命就行了，耶律大人才智过人，不用我再说了吧？”
耶律元宜会意，“嗯，那本官告辞了，今日这热闹不错，谢大司马相邀。”
待他走远，完颜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快去，让他们别再打了，让辛弃疾停下来，医官已经在内厅了吧，快去看看，快！”
一名随从领命下去了，还有一名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摇摇晃晃地辛弃疾，“大人，就算死了，也怪不到我们，区区一个......”
“啪”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重重落在他的脸上，他顿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摔倒在地，吓成一团。
完颜雍怒气染红了白皙的脸，大声吼道，“快滚，滚......”
再次回到栏杆往下看，辛弃疾已经倒在司马府西门口了，他做到了，一步都没少，只是周身血色，在骤然下起的大雨中，就像一片轻飘飘的褪色的红色羽毛，无了往日一丝生机。
他嘴角含笑，在倒下之前，看到了祖父，祖父向他伸出手，“幼安，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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